第53章-《后宫佳丽心悦我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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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不、不是我……真的不是……”孙淑妃被她晃得站不住,栽倒在地,宫女惊呼:“德妃娘娘,淑妃娘娘还有身孕……”

    何容琛耳中一片轰鸣,眼前漆黑。

    她松开手,统统看不见,听不见了。

    她的手指抠进地面,额头一下下撞着地,发出令人心胆俱碎的闷响,指甲劈断倒翻,血连着肉模糊一片,她毫无所觉,像绝望的兽,歇斯底里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等何容琛终于有了外界意识,已经是深夜了。

    她不知什么时候,被人扶回了重华殿,也不知在重华殿坐了多久。

    萧道轩来看过她,而她完全不记得。

    她额头砸得稀烂,已经用布条扎好,披头散发状若疯癫。

    萧怀瑜不在身边,大概御前的人将他尸身带走了。

    她还没来得及看,起身便要去找他,一瘸一拐地推开门,却见外面站着一个人,背对着她,似乎等了很久了。

    听到开门声,他便转过身,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担忧。

    幽兰气息,一下子将她从混乱神智中唤回。

    这道熟悉的身影,气息却这样的苦涩。

    从何容琛甫一入宫的那天,就伴在她身边,一伴就十余年。

    她抑制不住的泪如泉涌,忽然便失了力气,顺着门滑落在地,垂下头,万念俱灰。

    眼中无意识盯着那死气沉沉的木板上的年轮,一圈复一圈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是我呢,你说。”

    她的音色枯哑,干裂得如同旱了三十年。

    不知是在问他,还是在拷问自己,“如果我不是管教他那么严就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要是让他跟着他们一道去玩就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她翻来覆去地念了很久,像疯癫的人得了癔语之症,一会儿低语,一会儿飘忽。

    宋逸修站着,听了很久,仲春的夜寒袭来,才将她扶回内殿。

    她也不挣扎,好像他搀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,她在门槛儿处一绊,瘫倒在地。

    宋逸修松手了,跪在她面前,捧起她的脸。

    “她临走前说,我是她唯一放心的人……”

    她声音细弱蚊蝇,要把耳朵贴上前才听得见:“我对她说……我定照顾好他,护他周全……”

    宋逸修为她拂平凌乱的头发:“我知道,你心里愧对顾奉仪。”

    “顾奉仪”这三个字,仿若背负了岁月加持的力量,如巨椽,隔着十载光阴,沉重而狠漫地,将她从里到外敲的粉碎。

    她吐了出来,吐得天昏地暗。

    终于能流出眼泪,能一字一句道尽苦涩。

    “我养了这孩子十年,早就当成了亲生的……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,有时候午夜梦回,梦见她跟我要回孩子,都特别害怕。

    就算她要走他,我也不舍得交出去了啊……”

    她的手死死抓着宋逸修的手臂,抓碎了他的衣服,抓得他鲜血淋漓:“她托孤给我……我对不起她……她会怨我吗?”

    宋逸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,不知是以怎样复杂的心情,平静笃定,温声道:“顾奉仪不会向你要这个孩子的。

    她也不会怨恨你。

    无论发生什么,她都不会怪你。

    你不必对她自责——她永远不会怪你,无论什么,永远永远。”

    何容琛无心去解他话中之意。

    她希望那个笑得温婉明媚的女子,能重新走到她的面前,伸出温暖的能融化冬寒的手,对她说,没事,孩子来找我了,我认得他,他叫思贤。

    我会等着你,再一起把他养大。

    她哽得一口气提不上来,又晕了过去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待到翌日黄昏,再度醒转,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,不是趴在床边说“母妃不疼”的大皇子;而是伴她入宫十余载,也渐已风华老去的侍女常笑。

    常笑给她梳头。

    她头发已经白了不少,枯得一丝光都没有,竟然就瘦脱了形。

    在常笑的搀扶下,她带了梳子和帕子,去养乐堂。

    那里是宫内安放早夭皇子的地方。

    萧道轩体恤她悲伤过度,没有将他封棺,说留着给她送一眼。

    何容琛把大皇子刚出生时,没来得及给顾奉仪看的金璎珞,也带来了。

    她扒在棺材边沿,一边给他解开头发,手抖得解了几次才解开,重新束发戴簪;一边眼泪滴滴答答落在他衣服上,想起什么便嘱咐一句,似乎他还活着,会乖巧地听她说话。

    “你去了那里,见到你娘,告诉他,你是思贤,她会认得你,她记挂着你呢。

    以后你想吃甜,想吃什么,便吃吧,不会有人害你了。

    我不好,最后都没让你吃得高兴。

    你要听你娘的话,把这个璎珞戴给她看……告诉她,我……没,顾好,你。”

    她将那个璎珞放在了他的身上。

    又想起顾奉仪难产的那天,她对着刚出生还未睁开眼的大皇子,说,思贤。

    你快快长大,睁开眼看看。

    “思贤。

    你睁开眼再看看。”

    再看看,我和你母亲,曾经想给你的美好的世界。

    “下辈子,别再投皇家的胎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是啊。”

    门口处一声叹息,不知何时,无声地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官,扶着门摇摇欲坠,“奴婢也曾对娘子说,孩子在宫里,不亲眼看着他长成,真是走也走得不踏实。”

    何容琛隔着模糊的泪光,认出她来。

    她是顾奉仪带入宫的陪嫁侍女。

    顾奉仪去世后,这侍女不愿再贴身伺候主子,她安排侍女找了清静地方养着。

    隔着棺材,那女官缅怀旧主,泪痕在脸上纵横交织:“我家娘子却是不听。

    她说——您失了恩宠,又被人暗害,再生不了孩子。

    您那么骄傲的人,这是要了您的命,以后日子肯定过得苦……”

    女官泣泪的声音仿若呓语,在灵堂中缥缈着,飘入何容琛心头。

    “所以,她想,给您生个孩子……”

    天赐年间,韦氏跋扈后宫,何容琛出身勋贵门第,却只能煎熬度日,在东宫忍辱偷生。

    何容琛夜夜垂泪,顾诗娴猜得到。

    她小产了,再不能生子。

    顾奉仪就为她生一个孩子。

    但若绕开韦太子妃,交给何良娣抚养,于礼法不合,十分难办。

    于是,顾奉仪想到了当年默默相助的宋逸修。

    她跪求宋逸修赐一计给她。

    宋逸修侧身而立,不受这一跪。

    他诚恳相告,若用此计,她活不成。

    顾奉仪只犹豫了片刻,她下了决心。

    她想,若能以自己身死,扳倒韦太子妃,换取何容琛在宫中过得幸福,也值得。

    况且,她也有愿望——

    “娘子说,‘我的孩子,如果能像她,就好了。

    ’若孩子能够跟着您长大,您那么好,孩子也可以很好的……”

    那女官看着棺中平静安睡的大皇子:“德妃娘娘,奴婢有时会偷偷去瞧一眼大皇子殿下,他真的被您教的很好。

    这十年,奴婢代娘子……谢谢您。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萧怀瑜,是顾诗娴,为何容琛生的孩子。

    那个绿意下温温一笑,让枯萎万物都仿佛回到了春天的女子。

    她为了换何容琛的骄傲和幸福,放弃了青春美好的生命,策划了一场带入棺中至死不言的阴谋,以身赴死。

    何容琛望着那个垂泪轻语的女官,透过她追思的眼神,好似望到了一个朦胧的笑容。

    因温柔至极,所以朦胧了。

    在这朦胧了不可穿透之岁月,不可挽救之世事的生命尽头,有一幅画卷渐渐展开。

    嫩绿嫩绿的一片林荫,又一片林荫。

    绿中点鲜红。

    好像还听得到蝉鸣。

    那片绿绿红红中,看不清轮廓的顾诗娴回头,笑了。

    那是春也好,是夏也好,总之,花簌簌地开了。

    开得寂寞,开得炎凉。

    何容琛霍然起身,带起了风。

    那女官还在追思,却见德妃已枯萎的面容,忽然又如寒冬坚冷。

    她的眼中,本以坍塌了的千山万水,碎石爆开,又迅猛地长回山上;水浪滔天,又迅猛地归于平静。

    但她眼底的广袤大地,仿佛皲裂出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伤口,塌陷到了厚土深渊。

    何容琛伸出苍白的手,在大皇子的平静睡颜上抚摸,细细的,一点一滴,像是通过抚触,将朝夕相处十年的人,这一寸寸的突起凹陷,刻在心底。

    然后,她抬手将棺材盖重重阖上,发出决绝的声响。

    女官被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棺材盖有百十斤重。

    她却一个人阖上了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何容琛往灵堂外走,没有人扶,走的比松还直,比山还硬。

    在跨出门槛儿的一刻,她回过头来,望向尽头的灵位,面容是诡谲的静。

    她声音乍听很柔,却又令人不寒而栗。

    “我会找出害你的人,在你的灵前,将血放干。”

    “好孩子,你看着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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